张佳玮家乡无锡的美食记忆
吃酒
吴语里头,较少听到“喝酒”这个词。听乡音论家长里短,无锡话和上海话,都是“吃酒”居多。小学时拿字组词,组个“吃酒”,老师还冷脸相待,说:一,吃酒这个勾当不健康,小孩子家不该每天挂嘴上;二,酒应当是喝,饭才是吃。就像红花绿叶,蓝天青山,黄牛白羊一样,是约定俗成的句子。
实则《水浒》里头,说英雄好汉们,都是“吃酒”的。按施耐庵老师朴素的英雄理想,北方豪杰那儿没米饭和细点这概念,专爱来两碗酒吃了,再大块切牛肉牛筋。武松在孟州被优待,也不过是酒后加了碗汁子。英雄的心里,酒是一道饭食的灵魂。所以吃饭是小民之为,吃酒才显得上等,一下子就把人连灵魂带肉体的拔出生天了。
莫言《红高粱》里,酒坊里做酒,都是强烧出来,大概不屑于慢慢发酵,味道凶辣可以想象。北方的酒就比较经喝,我眼见的俄罗斯人和东北同胞,都是直接拿酒往肚里倒,纯粹的“喝”酒。江南老一辈的人爱黄酒,甜软香糯,使糯米、黄米等细粮酿的,比北方粗豪的高粱、玉米等白酒温和得多。配菜也丰盛,冬天阴寒,几盅小酒配些菜肴下去,就暖和起来。
江南乡间,常见的是这样的风景:晚饭时分夕阳西下燕子归巢小孩儿们在各自爸妈呵止下欢跑回家,一排木屋前桌子摆下,竹凳整齐。各家小圆桌上甜鲜香软的饭食,各家男人在炉上用烧开水的壶热着酒,等开了便取下,自家杯中倒满,长辈杯中半杯,老婆碗里倒上一点儿,然后顶上云杉和樟树簌簌做声,各家扯着嗓子互相说着话,拍着腿,滋一口酒挟一筷菜,慢悠悠的吃着。北方下酒的泰半是花生、卤菜几样,江南还多了些蔬菜和鱼来。吃到最后,女人和孩子们吃完了先收桌子,男人和老人们端着酒碗,晃到各家饭桌前,受人邀请品评一下人家的下酒菜,顺便嚼着碎事,就拉起了聊天的序幕。
自我六岁那年奶奶过世之后,我爷爷的耳朵便聋了。平时除了我爸爸、叔叔和嫁在常州的二姑外,谁的话他都听不明白。秋天的时候,他每常在晚饭时端一碗黄酒,一边慢慢滋,一边细嚼着红烧鱼。在喝了热酒之后,他的耳朵会比平时灵敏一些。听着别人家聊天,他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去。只是那时他的牙已缺了,说话漏风,听懂的人也不多。有耐心的人会跟他对答几句,那时爷爷会哑着嗓子嘎嘎笑两声,然后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酒。
百变千幻吃豆腐
钱锺书说方鸿渐本乡出名的行业是打铁、抬轿子、磨豆腐,所以当地人如“豆腐的淡而无味”。众所周知,钱先生和他笔下的方鸿渐都是无锡人,所以豆腐似的淡而无味,大概就指我本乡无锡人了。
无锡人擅做豆腐,大概不假。我小时候常听大人如此行业分类:譬如卖手表的必来自上海,卖生姜的常是山东人,卖扇子的苏州人居多。说起豆腐,就大方承认是无锡人自己。菜市场木板上一方方摆满豆腐的摊位之后,一张口都是当地话,交流既捷,手脚又麻利。
说到下酒,再压不过豆腐干去。扬州有茶干,安徽有五城干,都是耐嚼厚味、佐茶下酒的妙物。无锡人把豆腐干下卤汁当菜,苏州人亦然。苏锡的卤汁豆腐干通常是豆腐煎过,加卤汁和水,慢慢熬干,只是终究不脱爱甜的偏好,外地人来吃常会感叹“太甜了”。江浙这里,豆腐干丝简直是人类文化遗产,拿来下馄饨汤、大煮、拌三合油,手段细致。
无锡老百姓在家吃蔬菜,喜用豆腐干佐味。寻常的西芹,不太中吃,过于清淡了,加了些干丝,立时便厚味许多,吃上去浓淡有致,清新利口。至于到了暮秋,老爸买了大蒜回来烧,加些粗粗的干丝,大蒜的怪味也有所收敛,吃起来口感浓烈,有北方味道。小时候游惠山,常在山脚下买盒卤豆干吃。卤汁泡透,用牙签扎了吃。吃下去时,味道酽浓,卤汁满口,韧而耐嚼,很是香甜。小时候不懂,还以为那是奇怪的肉,末了知道来源本是豆腐,不由感叹。豆腐有时就跟爸妈似的,温和平淡但泽被苍生,你常以为自己躲开了,一回头才发现一辈子都在吃这东西。
——节选自张佳玮《无非求碗热汤喝》(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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