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在无锡及荣氏家族

太平军在无锡及荣氏家族

我为无锡老友吴敏毅参与组织编纂的《吴氏大统宗谱》写评论时，想起先母年正月初一那天去无锡远郊阳山转悠时说起，她小时候跟大人逃东洋人的难，曾到过阳山。那之后几十年，她还是头一次再到阳山。

从我们那一带，直线去阳山大约17/8公里，而如果经锡山绕山北走，则有25/6公里。来回则差不多有80到里路。那应该是年11月的事情。先母是年出生的，那时也就是6岁多。那时淞沪会战失败，上海陷落，倭寇从苏州无锡一路向南京扑过去，最后南京大屠杀发生在12月下旬。

而贵州籍军人为主的国民革命军师，在无锡打过几天阻击战。时间是年11月的中下旬。该师的师长柏辉章将军，未必好多人知道。但是一说中共遵义会议会址，大家可能都明白。那套大宅，就是柏辉章的家。

年春节江南雪很大。无锡很普遍的行道树香樟，因为积雪在枝杈上太多而压断不少。我家附近就有好多断枝杈掉在路边，一时没人收拾，估计是因为春节。

因此还想起先祖母在60年代中期后期跟我多次提到长毛的战乱。所谓长毛，是江南对太平军的称呼。我核查了一下，太平军在无锡与清军发生战斗并拿下无锡，是咸丰10年的事情，也就是年。

先祖母是年出生的，她断无可能亲身经历，她的父母辈也不可能经历。因为推断起来，她的父母辈应该是太平军战乱后出生的，最早则在年代，晚则可能在年代。想必这是她的祖父母或外祖父母那代人小时候或少年时代的经历。

核查资料，年五月，李秀成东征曾取道无锡荣巷，在当地屠戮不少。无锡荣氏家族聚集的荣巷有介绍，年到年由于太平军与清军作战，战火焚毁了大半个荣巷，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可以对照的记录是，无锡西北郊礼社，也就是孙冶方（本姓薛）的祖居所在地。孙冶方家族后人回忆说，年太平军相继占领常州、无锡地区，放火烧毁了礼社许多房屋，薛家也未能幸免。

荣巷距离我祖居大概也就是7-8里地，而且都在同一条梁溪河边。无锡地方史记载，年5月，太平军攻破清军江南大营。随后李秀成受命东征。清咸丰十年（）四月初八日（公历5月28日），李秀成率部由常州东下，直扑无锡。四月初九日，太平军从西门、南门突入城中。四月十日上午（5月30日），太平军攻下无锡。6月2日，太平军攻克苏州。

有历史小说描绘说，李秀成亲自率军自惠泉山向无锡城西门进攻。还有历史考据说，太平军从无锡西北的西漳、钱桥越惠山绕攻西门，另遣一军由荣巷经河埒口绕攻南门。

无锡荣巷有荣氏族人荣勉韧曾介绍说，荣毅仁的祖父荣熙泰年那年11岁。那年春天的一天，荣熙泰在与同伴玩“躲猫猫”游戏时，忽发奇想，藏到无锡上海之间的班船船头里。他等了很久不见人来找便睡着了。荣熙泰醒来时，发现船早已开出，他便请求船主干脆带他到上海玩，并托过路便船带口信给其父亲荣锡畴。荣锡畴随即托人为荣熙泰在上海找了个铁店铺当学徒。一个月后，太平军占据了无锡，熙泰的3个兄弟、两位伯父家的4个堂兄弟，都不幸被抓或被杀。看来，荣熙泰的侥幸，是中国和无锡民族工商业的幸运。否则年后也不会有中信集团，中国也不会有一个荣毅仁副主席。

我突然又想起，无锡工商大家唐家，也就是香港前任政务司司长唐英年的家族。其祖先唐懋勋，正是因为年太平军在江南的征战，为逃避战祸，从常州迁移到常州府治下无锡县最东边靠近江阴和常熟的偏僻地带严家桥的。

美籍华人历史学家何炳棣教授考证，与安徽广德（紧挨无锡宜兴）同处皖南地区的徽州首县歙县，在太平天国期间人口至少减少了一半，即从战前的近62万人降至战后的30万人。胡适的父亲胡传的自传也提到，在整个徽州府，人口急剧减少并非个别的现象。他曾于年（即太平天国失败后1年）被族人推选负责统计幸存的族人。经过数月的彻底调查，他发现战前的多族人仅剩下0人。换句话说，幸存者只有原来的1/5。在歙县以北里的南陵县，受曾国藩委派负责当地善后事宜的一位士绅提供的报告称，他的族人幸存者仅1/4。而何炳棣教授研究发现，浙江的户籍记载，年浙江人口约为万，乱后10年，即年，则不足1万。

这就是战乱给百姓带来的重大灾难。乱世百姓的命运，真不如和平时的狗。

我这文章倒不是要考证太平军的屠戮。而是说，通过祖辈的记忆的传递，人有时可以间接知道百年前发生的大事。先祖母的祖父母辈的直接经历，告诉了她。她告诉我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年。我因为写别的事情而从记忆中提取出来这个事情，通过史书来核对，确认了这个记忆的真实，并做核实的时候，已经是年甲午年，距离年已经有多年了。这时距离先祖母告诉我、而我无意中将这个事情记忆在脑子深处也至少有近50年了。我60年代中期才从郑州回到无锡，长期在老人身边生活。这将近50年里，我一直都没有想到脑子里还有这个记忆。纯因为评论《吴氏大统宗谱》和退休老人为主来编纂这宗谱时，认为他们记忆的覆盖范围可以延伸到历史更深处，这才想起了近50年前无意中记忆下的这个事情。

题图，无锡荣巷，荣毅仁纪念馆内陈列的邓小平接见荣毅仁的照片。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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