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诞辰124周年,听他的浙江学生讲中

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孙雯

钱穆先生被称为“一代宗师”,无论历史、文学、哲学、经济,还是艺术、社会,都有其卓识,且造诣高深。

钱穆(.7.30—.8.30)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国学大师。江苏无锡人。著有《国史大纲》《国史新论》《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国历史研究法》等余万字的史学和文化学著作。

年7月30日,是钱穆的诞辰日。朋友圈都在转发学界对钱穆先生的回忆。

钱穆曾多次讲到,他最爱的是中国文学。然而遍观其一生著述80余部,逾万言,却没有留下一部关于中国文学史的系统专著。后来,这一憾事却以一种传奇的方式得到了弥补。

年,钱穆与友人一起创办了新亚书院。在那里,钱先生开过两次《中国文学史》课程,一次是年秋至年夏,一次是年至年,从中国文学的起源,一直讲到清末章回小说,自成一套完整的体系。但因乱世流离加之校务冗忙,讲稿并未能整理成书。

所幸,钱穆先生的学生叶龙保存了当时所记的笔记。叶龙是浙江人,学生中只有他能全懂钱先生的无锡话,又恰好学过速记,所以笔记做得最好,“极为仔细,能做到尽量不遗漏一个字”。

钱穆先生(右)和叶龙,这张照片拍完不到一个月,钱穆就去世了(照片有裁剪)

这些笔记就在叶龙先生的箱底静静躺了60年,他在香港搬了十几次家,这些笔记本最不舍得丢。

年,已经87岁高龄的叶龙感到了把这些珍贵资料整理并传下去的紧迫性。如果这些东西在他手里失传,那不只是一人之损失,而是“钱学”之损失,“中国文学”之损失。他逐字誊写、校订、整理,并决定一边整理,一边在媒体上连载。

年,钱穆的文学史讲义成书,题为《中国文学史》,由天地出版社出版。

年春天,钱江晚报得到天地出版社的授权,曾摘选了一部分叶龙对于钱穆讲述中国文学史的回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再读刊登,让读者了解这位大家治学的严谨。

(以下为叶龙先生的讲述)

近期友人常劝我把钱师讲过的课堂笔记整理出来,好让大家都可以阅读。由于当年其他同学听了钱师的课,虽然也有做笔记的,但不够详细。主要是因为钱师的家乡口音,有部分听不明,或者做笔记不够快速,我则是用自创草书,笔录较快,且能完全听懂其无锡国语。

当我读到这本笔记本第一篇“绪论”的最后两行字时,内心感到十分高兴,钱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今日,我国还未有一册理想的文学史出现,一切尚待吾人之寻求与创造。”

这两句话,我当时如实记录下来,没有增添、减少,用字修辞甚至造句,丝毫没有改动。使我惊异的,是钱师开讲的第一天,他竟说出:过去还没有出现过一本理想的文学史。

因钱师一向说话谨慎谦虚,说出这句重话岂不是会得罪好多曾经撰述并出版过《中国文学史》的学者或教授?无论如何,过去写过中国文学史的作者除非他心胸宽宏大量,不然,他们内心一定会感到不舒服的。但是,钱师当时如此批评,实在少见。

我和一群同学多次在课余时围着听钱师教诲:“你们读了我的《国史大纲》,还可去多看些别人写的‘中国通史’,便可作出比较,看看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接着的一句是,“你们自己去选择吧!”这一类的话。但使我很高兴的,便是由钱师来讲“中国文学史”这门课,必定有它独特之处,亦即是钱师所讲,必定有他创新的见解,让我们可把过去曾看过的其他“中国文学史”作出一些弥补和修正。他的意思是为了将来要完成一册理想的“中国文学史”,“一切尚待吾人之寻求与创造”,乃是要靠大家一同来寻求,一同来创造,以达到成功之路。

记得哈佛大学的杨联陞教授有一次参加新亚研究所的师生月会报告,钱师也在场,他曾说:“世界上没有一本著作是十全十美的。”钱师讲的“中国文学史”主要是将前人讲得好的对的继承保存下来,将前人讲得不对的加以辨证修正,力求完美。所以钱师在“中国文学史”有关重大问题上作出了自己的见解,这便是有益后辈。

年,钱穆为叶龙颁发硕士学位文凭

举例说,钱师是非常钦佩朱夫子熹的,不然,钱师也不会在晚年用他十年八载的精力来撰成《朱子新学案》。连他的知己好友罗忼烈教授谈到钱师的一生代表作也说,自从晚年完成《朱子新学案》后,钱穆早先被誉为权威著作的如《先秦诸子系年》、《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以及《国史大纲》等名著,都得让位了。钱师在讲《中国文学史》的《诗经》时,对朱子也有赞语,他说:“朱子解释《诗经》有创新之意。”意即朱子有与前人不同的解释,但钱师也毫不客气地指出,朱子解释《诗经》有时也有错失。因为朱子只用直指其名直叙其事的赋来解释《诗经》,而钱师认为解释《诗经》可有两种方式,他为取信于听众,举出中国文学史上三个不同时代和作者的文学作品来证明,使人无懈可击。这就是钱师所持有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做学问态度。

钱师指出,太史公司马迁讲到《离骚》时,他不识历史地理,以为古人把地名写错了,把原文对的反而改成错的。钱师指出,我国古代的山名水名都有特别的意义,譬如“霍山”,在我国的安徽与山西均有“霍山”。小山为大山所围叫“霍”,所以都有“霍山”,故“霍山”只是一普通名词,并非专有名词。又如“洞庭”这个湖名,同样并不只限于湖南省才有,即凡是有“此水通彼水”现象者,都可以称为“洞庭”。湖南的“洞庭湖”通湘水、资水、沅水、澧水,但太湖亦有洞庭湖之称,因为太湖是通黄浦江、吴淞江等多条水,所以太湖也可称“洞庭湖”。钱师说,太史公把《楚辞·渔父》篇所说的“宁赴湘流而葬江鱼之腹中”一句,认为有误,特改为“宁赴常流”,其实原文“湘流”并不错,倒是改为“常流”却是错了。司马迁以为“湘水”在湖南,怎么人在鄂湖北却会在湖南的湘水自杀呢!钱师指出,此篇是屈原居汉北时所作,所说之“湘流”实是指“汉水”,而并非“湘水”。

钱穆给叶龙写的推荐信

这就是钱师的博学而广识处。讲文学史亦得要义理、考据和辞章三者兼顾,不但要讲其历史演变、创作目的和字句修辞,而且还要了解历史地理,懂得校勘学,所以,读书做学问真不容易,少一瓣就会出错。

一部中国文学史,等于钱师平常所讲的,即包括原始诗歌和故事、小说。钱师每逢遇着时代大转变,而大家对某一类重要创作在意见上有重大分歧时,他必定会作出明确的决断,并提出有力论证,使人心服。钱师做学问的一贯主张是:历史应还其本来面目,不能曲解,不可贻误后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补充一下,钱师自己说在新亚时曾讲过两年文学史,但因为校务冗忙,没有把学生课堂笔记本加以整理改定。

我听钱师这门课是在年秋至年夏,钱师查阅过我们的笔记,两次是由助教查看,给了我高分。一次是钱师自己查阅,只用红笔写了“五月四日”。如果当时钱师欲改定笔记本,很可能会取用我的笔记本,因为只有我全懂他的无锡话,可惜他当时忙不过来。我又在年至年这段时期听钱师讲宋元明清时代的文学史,那正是我攻读研究所时期,有空就去听,约有十多次,也记下了些笔记。我很高兴还把钱师亲自拟的两次文学史考试题目都抄下来了,一次是年6月期终考试题目,一次是同年毕业考试试题。今附于后。如果我们能够根据钱师全年所讲的温习后圆满作答,那是钱师希望的,当然我们能多看参考书最好,那我们对中国文学史也可以明白得一个大概了。但钱师说过,做学问或研究文学史都是一辈子的事,希望吾人来共同寻求与创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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